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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确实有些慌了。
谋划了这么久,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二郎居然活着回来。
此时,一切成空,仿佛什么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此前还在唇枪舌剑之人,此刻已是战战兢兢。
众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李世民,这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一万多的突厥人,若只是九死一生地逃出来,倒还罢了。可听陛下的口气,突厥人已经完了。
李世民顾盼自雄,一步步走上殿,在所有人的错愕之中,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没有理会那裴寂,甚至其余人也没有多看一眼,而是上了金銮殿之后,李承乾已意识到了什么,忙是从小座上站起,朝李世民行礼:“儿臣见过父皇,父皇能够平安归来,儿臣喜不自胜。”
李世民只朝他颔首,李承乾于是再不敢坐下了,而是俯首帖耳地躬身站在一旁,哪怕是他这个年纪,其实还处在叛逆的时候,现在见了自己的父皇,也如见了鬼似的。
李渊老脸上只剩下惨然和说不尽的尴尬。
他瘫坐在小座上,其实此时他的心里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
他想解释一下。
或者……索性舍下老脸来赔个笑。
可其实当看到李世民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僵直了,即使嘴巴微微动了动,可他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世民到了李渊面前,却是站定,深深凝视着李渊。
李渊看着这张笑脸,却似乎感受到了无穷杀意一般,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越是到了他这个年龄的人,越是怕死,于是恐惧蔓延和遍布了他的全身,侵袭他的四肢百骸,他发现自己的身子更是动弹不得了,他干瘪的嘴唇蠕动着,极想开口说一点什么,可在李世民骇人的目光之下,他竟发现,面对着自己的儿子,自己连抬头和他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李世民却是开口:“父皇无恙吧。”
这简短的五个字,带着让人平静的气息,可李渊内心却是波涛汹涌,老半天,他才期期艾艾地道:“二郎……二郎回来了啊,朕……朕……”
他巍巍颤颤地要站起来。
以往他要站起来的时候,身边的常侍宦官总会上前,搀扶他一把,可那宦官其实早已趴在地上,浑身颤抖了。
所以李渊站起来时,几乎打了个趔趄。
好在,一个臂膀接住了他,却是李世民将他搀扶住,李渊条件反射地打了个激灵。
李世民却朝他微笑道:“朕在草原中,遇到了些许的危险,倒是让父皇担心了,如今总算祖宗在天有灵,使朕平安而返,父皇年纪如此老迈,却还在此为朕分忧,实在是朕万死之罪。”
说罢,要朝李渊行礼。
李渊吓得脸色惨然,此时忙是拦住李世民:“二郎归政,这是普天同庆的好事,朕老眼昏花,在此如坐针毡,日夜盼着皇帝回来,现如今,二郎既然回来,那么朕这便回大安宫,朕无日不想回大安宫去。”
说着,谁也不理会,巍巍颤颤地下了金銮殿,在常侍宦官的陪同之下,抬腿便走,一刻也不肯停留。
李世民面带微笑,看着李渊的背影,不过显然,他没有太将李渊放在心上,随即落座,左右顾盼,见群臣或换新,或是面如死灰的勉强挤出了笑容,李世民侧目看了一眼一旁喜极而泣的李承乾,其实他不必去细问,长安城里的局势,他就已略有一些了解了。
对他而言,殿中这些人,无论是聪明绝顶也好,还是有着四世三公的家世也罢,其实某种程度,都是没有威胁的人,因为只要自己还活着,他们便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李世民看了他们一眼,便淡淡说道道:“朕听说,此前,太上皇下了一道诏书,可是有的吗?”
诏书……
瘫坐在殿中的裴寂听到,如遭雷击,其实他意识到,这份自己拟定的诏书,便是自己的罪证。
房玄龄定了定神,便郑重地说道:“陛下,确有其事。”
李世民嘴角勾勒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旋即他便感慨道:“朕还没死呢,就已经人亡政息了吗?太上皇老迈,断然不会生此念,那么是谁……鼓动他下诏呢?”
殿中鸦雀无声。
李世民嘴角荡漾笑意,可一张面容却冷得可以冰冻人心,声音也是凛冽如寒风。
“看来,诸卿都肯答了,怎么,裴卿家,你也不答吗?裴卿家乃是两朝老臣啊,列宰相位,今日也要哑口吗?“
裴寂已恐惧到了极点,嘴角微微抽了抽,结结巴巴地说道:“臣……臣……万死,此诏,乃是臣所拟定。”
“废黜新政,废黜科举,这些都是你的主意吧?”李世民似笑非笑地看他,在李世民面前,这不过是猫戏老鼠的把戏罢了。
裴寂面如死灰,沉默了很久,最终乖乖点头。
李世民突然大怒,冷冷瞪着他,一字一句地从牙齿缝里迸出来。
“你一臣子,也敢做这样的主张,朕还未死呢,若是朕当真死了,这天子,岂不是你裴寂来坐?”
殿中的人,莫说是此前大言不惭的,即便是房玄龄等人也吓了一跳。
裴寂更是如被千刀万剐一般,这话说出来,已是诛心到了极点,他磕头如捣蒜:“万死,臣万死。”
李世民站了起来,方才他静若处子,显得十分平静,可现在,却是动若脱兔一般,在金銮殿上来回踱步,显得格外的激动,他面目狰狞,面上杀机毕现:“调了军马,至皇城各门,也是你的主意吧,那赵王,还有那郡王李孝恭和李道宗,他们带了兵马,也是你在背后谋划,是吗?”
裴寂咬着牙,几乎要昏死过去。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做的事,足以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了,只怕连自己的家族,也无法再保全。
他浑身战栗着,此时满心的悔恨,眼泪刷刷地落下来,却是道:“这……这……”
“陛下,这一切都是裴相公的计算。”此时,有人打破了平静。
众人看去,却是萧瑀,这萧瑀乃是裴寂的同党,都是李渊时期的宰相,位极人臣,这一次跟着裴寂,出了不少力。
现在面对李世民的质问,裴寂还想死中求活,为自己辩解。可萧瑀却不同了,萧瑀很清楚,裴寂的罪责多一分,自己的罪责便少一分。
这时候,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其实萧瑀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实在是这个罪太大太大了,这是谋逆大罪,可若只是死他一个萧瑀,他萧瑀大不了引颈受戮,可这是要祸及满门的大罪啊,萧瑀乃是南朝梁国的宗室,在江南家族鼎盛,不是为了自己,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子孙还有族人,他也非要如此不可。
裴寂不可思议地看着萧瑀,萧瑀在他看来,其实还算是个君子,可哪里想到……
裴寂只是叩首,到了这个份上,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李世民更怒了:“那么,前往大安宫,去将太上皇请到这里来,也是裴卿家的主意,是吗?”
裴寂脸上已是冷汗淋漓,已是大气不敢出,他已知道,自己已经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裴寂不答,李世民怒声道:“怎么,不敢答吗?”
“陛下。”萧瑀不由道:“这……这也是裴公的主意……臣……臣当初,也是受他的指使……”
裴寂已是万念俱焚,此时……只是等着李世民这一刀落下而已。
李世民怒不可遏。
他虽料到,自己传出了噩耗,长安城里会出现一些混乱,可万万料不到,裴寂竟是处心积虑到这个地步。
只是李世民在此时,目光却落在了陈正泰身上。
他和陈正泰交换了一个眼神。
因为真正的重头戏,即将要开始了。
李世民脸上的怒容消失,却是一副忌讳莫深的样子,一字一句道:“那么,当初……给突厥人修书,令突厥人袭朕的车驾的那个人也是你吧?青竹先生!”
青竹先生……是裴寂。
若是如此,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裴寂乃是宰相,时刻接触各种的旨意。
而且此人和宫中的关系很深,当初李渊在位的时候,他时常入宫觐见,这宫里的许多老宦官,都是和他熟识的,因而,只要他观察仔细,从宫中宦官那里得到某些讯息之后,做出李世民偷偷出宫的判断,并不算什么难事。
除此之外,这闻喜裴氏乃是天下盛名久著的一大世家。其始祖为赢秦始祖非子之后,非子之支孙封裴乡,因以为氏。后裴氏分为三支,分居河东、燕京、西凉等地,但考其谱系源流,皆出于闻喜之裴氏,故有“天下无二裴”之说。裴氏家族自古为三晋望族,也是中国历史上声势显赫的名门巨族。裴氏家族“自秦汉以来,历六朝而盛,至隋唐而盛极,其家族人物之盛、德业文章之隆,也是自秦汉以来堪称独无仅有的。裴氏家族公侯一门,冠裳不绝。正史立传与载列者便有六百余人;名垂后世者,不下千余人;七品以上官员,多达3000之多。
这样的家族,在当朝为官的,就有百人之多。
位列宰相和中枢的,一只手自是数不过来的。
他们手中的资源,足以让他们如青竹先生一样,勾结高句丽和突厥人,以此自肥。
这就难怪,许多的军情都被突厥和高句丽人掌握了。
李世民深深厌恶地看着裴寂:“说话!”
裴寂只是木然的瘫坐在地,其实对他而言,已是债多不压身了,只是……这勾结突厥人,袭击皇帝车驾,却还是令他打了个寒颤,他慌忙地摇头:“不,不……”
事到如今,他自然还想辩解。
而群臣已是震动,他们固然晓得,裴寂为了争夺权位,这些日子,进行了布局,甚至大家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成王败寇而已,可现在……听闻裴家居然还勾结了突厥人,不少当初跟着裴寂一道妄图将大政奉还给李渊的人,在此时也懵了,这下完了,原本大家料到最可怕的结果只是罢黜而已,可现在……真若定了这样的罪,自己作为党羽,十有八九,是要跟着一起死了。
李世民咬牙切齿地看着裴寂:“你还想狡辩吗,事到如今,还想抵赖?好,你既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朕便来问你,你事先这么多的谋划和准备,能在得知朕的噩耗之后,第一时间便前往大安宫,若不是你及早得知消息,你又如何可以做到这般提前的谋划和布局?你既事先知道,那么……这些消息又从何得知?”
裴寂觉得自己心口堵得慌,实际上,李世民的指责,他已经听不到多少了,现在横竖都是死的问题,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所以面对斥责,他竟半句也答不上来。
“陛下……”萧瑀已是吓了一跳,勾结突厥,袭击皇驾,这是真正的灭门大罪啊,他立即道:“臣等……都是受了裴寂的蛊惑,对此,臣是实不知情。”
李世民没有心思顾着萧瑀,他现在只关心,这青竹先生是谁。
而裴寂却只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令他龙颜震怒。
“你来说说看,你们裴家,是如何勾结了高句丽人和突厥人,这些年来,又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今日,你一件件,一桩桩,给朕交代个明白。”
“臣……实在不知陛下所言的是何事。”裴寂嚅嗫着回答。
李世民大笑:“看来,若是不用重刑,你是如何也不肯招认了?”
“臣……”裴寂话到了嘴边……最后苦笑。
“陛下……”此时……有人站了出来。
这个时候还敢站出来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陈正泰了,陈正泰道:“儿臣以为,可能真正的青竹先生,并非是裴寂。”
李世民万万想不到,陈正泰居然站出来会为裴寂开脱,他随即瞪了陈正泰一眼,现在真相即将呼之欲出,你来添什么乱:“怎么,莫非正泰认为,青竹先生另有其人?”
陈正泰道:“儿臣倒是有了一个念头,不过……却也不敢保证,就是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