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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律师走后,沈岱对着面前铺展了半张桌子的A4纸僵坐了很久。
他想了很久很久,从五年前瞿末予在实验室里给他那个临时标记开始,一直想到今时今日,想他当初是怎样远远仰慕着那个顶级alpha,怎样克制自己又忍不住靠近,又是怎样走到如今满腔恨意,想瞿末予是怎么从一个拯救者变成加害者,带着一身光环走下神坛露出可憎可怕的真面目。
想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选错了什么,才陷入如今的困境,他就像无数次实验失败后总结经验教训一样,反复推敲、核验自己的“数据”,却从内心深处不相信自己经历的失败能引领向成功,因为从未有哪一种失败,让他可以在一瞬间心如死灰。
他只是喜欢错了一个人,就要遭到这样的报应?
他很希望自己的人生可以暂时在这里定格,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因为他发现他除了一颗自以为聪明的脑袋,其实什么也没有,难怪瞿末予可以随意摆弄他。
过来加水的服务员正撞上了沈岱空洞而恍惚的双目,俩人均怔了一下,服务员被沈岱惨白的面色和灰败的眼眸吓到了:“您没事吧?”
沈岱将将回神:“没事。”他快速把那些纸收进文件袋,它们确实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他的愚蠢、无能和耻辱的证明。
沈岱走出咖啡馆,看着街对面一辆熟悉的商务车,陈律师走的时候告诉他,那辆车在等他,等他想好了,就接他去见瞿末予。
那辆车曾经载着他去过瞿末予读的小学,俩人一起吃了承载着瞿末予童年记忆的小面馆,然后手牵着手在街上散步、聊天,那是他认为自己最贴近瞿末予的心的时刻,也是他们之间最温馨的一次生活化场景,比任何的激情都更打动人。
只是他以为罢了。
现实将他做过的梦都撕碎了,还要留下一地他必须收拾的残局。
沈岱上了车,司机也是瞿家的司机,客气地向他问好后,就发动了车,不说去哪儿,他也不问,只用手机给姥姥发了条信息,说自己有事要晚些回去。
路线越来越熟悉,这车是开往瞿家的,当最终看到那熟悉的花园大门时,沈岱的拳头握紧了。
车还没停稳,沈岱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恒叔和兰姨。
没等司机开门,沈岱自己拉开车门下了车,他与两个故人互相注视着对方,每一双眼眸都是复杂而深沉的。
恒叔低声招呼道:“沈先生。”
兰姨紧蹙着眉,双目微微泛红。
沈岱朝他们点了点头,信步进了屋。
听到动静的瞿末予正从楼上下来,皮质拖鞋走起路来本该脚步声轻微,但那踢踢踏踏的声音明显有些急促,直到看到沈岱的那一刻,他才放缓了步履,看似从容地走了下来。
瞿家跟一年多前他离开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变化,瞿末予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哪怕是家居生活也有一套标准,帮佣需要按规定执行,不轻易改变,恍然间,他好像还是那个因为协议婚姻暂住这里、时刻提醒自己与瞿末予保持距离的沈岱。那时他还以为他与瞿末予这样一而再地被命运牵扯到一起,是注定的缘分,却没想到,劫难往往以美好的样貌惑人。
瞿末予看着沈岱像失了魂一般,心里难受不已,这或许是下下之策,但现在他别无他法。他走到沈岱面前,目光不觉闪躲:“丘丘呢。”
沈岱的眸中凝起杀气,他把手中的文件袋猛然扔向瞿末予,趁着所有人错愕时,狠狠一拳轰在了瞿末予脸上。
瞿末予被打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他歪着头,保持着受力后惯性的方向,目光中有惊诧、有愤怒、有伤心。
恒叔等人都吓傻了,不知所措地愣在当场。
他们从来就没有听说少爷遭遇过任何身体上的攻击,顶级alpha天生就比普通人强壮很多,何况这还是在他自己家。
瞿末予的俊脸上伏了一片红,刀削般流利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喉结缓慢又厚重地滚了滚,好像在把什么难嚼的东西吞下去。他身为一个alpha,被他的omega当着自己家所有帮佣的面打了,他快速回溯过往,此生找不出比此刻更难堪的场面,他慢慢转过脸来,看着沈岱的双目阴鸷又深沉,闪烁着怒意的星火,但他的信息素没有大的波澜,压不下的、不断上涌的,反而是一种……似乎名为‘委屈’的情绪。
恒叔最先反应过来,摆手让所有人赶紧撤,短短几秒,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俩人。
瞿末予摸了一下热辣辣的脸颊,声音低沉而具压迫感:“我上一次被打,还是十二岁。”那时候他还不具备成年alpha对信息素的控制能力,和同学打架险些酿成大祸,自那以后,他就没和人动过手,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护别人。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沈岱的脸,那张掺杂着憎恨、痛苦和绝望的脸,只是看着,就足够让他疼,“你觉得痛快吗,不够的话,可以继续。”
沈岱瞪着猩红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瞿末予,你是个畜生!”
瞿末予微微发怔。沈岱在情绪最激动的时候,也没有骂过他,他想应该是不敢,说一句“恨他”和“滚”,已经是一个omega能够对顶级alpha表达的最强烈的反抗了,大多时候,沈岱都是克制着拒绝、迂回着抵抗,小心翼翼唯恐激怒自己。他虽然无法体会沈岱面对自己时产生的生理性服从意志,但他习惯了,作为食物链的顶层,他一生都习惯了其他人在自己脚边颤抖。
沈岱被彻底激怒了,因为他触碰到了一个人的逆鳞——孩子。
这不正是他要的吗,抓人就得抓要害,可直面沈岱的责难和憎恶,令他难受得快要无法呼吸。
沈岱那张俊秀的脸此刻狰狞又扭曲,挥舞着拳头低吼道:“你下作无耻到了什么地步,居然想抢走我的孩子!你当初不要他,我辛辛苦苦生下他,你有什么资格自称他的父亲?你为他做过什么?!我绝对不会把丘丘的抚养权给你!”
瞿末予黯然地垂下眼帘,一颗心被狠狠地揪着,他此生面对过的任何困难,好像都比不上眼前这个omega给他的无力感,他深吸一口气,朝沈岱走近了一步。
他的本意是想要安抚,但沈岱却像受惊的兔子,本已炸起了全身的毛,誓死保护自己的后代,却违抗不了基因深处对猛兽的恐惧,后退了一步。
他害怕,但他仍强迫自己直视瞿末予。
瞿末予却几次心虚闪躲那样的目光,他状似平静地说:“我要的不是丘丘,是你。”
沈岱瞪视着瞿末予,嘴唇微微颤抖。
“我找你谈过,向你道歉,为你分析利弊,给过你各种许诺,可你都拒绝。”瞿末予的脸上覆了一层面具,封锁住所有汹涌的情绪,“我只能先礼后兵了。”
沈岱被这强盗逻辑气得说不出话来。
“阿岱,我要的东西就必须得到,你如果圆融一些,我们本来不必走到这一步。”
沈岱吼道:“我是人!我有自己的意志,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你凭什么强迫我!”
“人和人是不同的。”瞿末予清晰地看着沈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把小刀扎进他的心,顿时血流如注。他凝视着沈岱,语气却出奇地温柔,“你可以选择带着丘丘回到我身边,或者我得到丘丘的抚养权,允许你来照顾他,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对沈岱付出了他最大的耐心和妥协,依然不能如愿,留给他的选项好像只剩下抢了。他绝不可能让沈岱离开他,既然他如此不顾一切地想要这个人,那么就把人栓在身边好了,征服总是令人感到踏实,只要他得到了、攥紧了,就不会再牵肠挂肚、日思夜想,也不会再被一个omega拿捏着心脏无法自拔,在易感期里像个畜生一样痛苦徘徊,那种濒死般的思念和求而不得的绝望,他这辈子都不能再经历第二次。
至于得到的手段和过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达到目的,他这辈子想要的任何东西,都遵循同样的原则。
沈岱的心像被碾碎了一般地疼,眼眶热辣辣的,脸上有温凉的液体流过。
瞿末予皱眉看着沈岱的眼泪,他伸出手想为沈岱擦,他的omega却躲瘟疫一样地躲开了,手臂悬在半空,一如他空落落的心。他放下手,暗暗握紧了,狠下心说道:“丘丘在哪儿,现在就去把他接过来,从经往后他不准再用白向晚的信息素。你是我的omega,他是我的儿子,只要你听话,我保证会对你们很好。”
沈岱闭上了眼睛,并非他想要把自己囚困于黑暗,而是黑暗已将他重重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