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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此番真的是天要亡我李家?数载筹谋一番心血,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长安城外的李世民望着远方高大巍峨的城墙,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已然绝望。与阴世师预料的不同,晋阳兵马在遭遇万钧弩三轮射击之后并未崩溃或是退缩,攻势反倒有增无减。一开始攻城部队只是携带了飞钩、云梯等简易器械,现在随着越来越
多后续部队投入战斗,墙车、愤温车、巢车、木牛车、尖头轳等攻城器械也都被陆续拉上前线。五胡乱华天下大乱时,天下诸侯为争夺江山杀得人头滚滚白骨盈野亦无动于衷。乱世之中人命轻如草芥,谁也不会吝惜。不过这等杀戮的前提乃是针对敌军或是对自己无
用的百姓,再不然就是认定此战可胜,才会不惜用部下性命去填。设若胜负未卜前途难料,诸侯也不会浪掷兵力。毕竟百姓越杀越少,即便扫地为丁也找不到青壮,部队不易补充。军卒就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一旦没了兵马,自己的
身家性命也难以保全。是以那时守城方把万钧神弩拉出来发射,诸侯便要收兵撤退,以免平白折损兵力。再说那些兵卒也多是被强征乃至抓捕而来,又没有经过太多训练。见了万钧神弩的威势
便要溃逃,往往两轮弩箭射完,便没人敢往上冲。可是自古以来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大隋混一宇内数十载,也不是虚度光阴,人心和当初大不相同。尤其李家的先锋军主要还是晋阳本部兵马忠心无虞,哪怕是那些新附兵马在晋阳兵马的鼓动裹挟之下,也只有咬牙向前一条路。哪怕万钧神弩再强,也不至于像当初一样,仅靠几轮齐射就把部队打散。而这些攻城器械的出现,更是给了士兵
足够的勇气。李家兄弟所部先锋在长安城下屯兵这几日并非一味空等,手下兵将都被动员起来伐木造物,打造各项攻城器械。主将监督得力,加上军士确实卖力,攻城器械打造了无数
。只不过受制于军士技艺,这些器械大多笨重,不易搬运移动,自身也算不得坚固。李世民出兵最初是以配合徐乐为目的,讲究的是一快打三慢。带这些笨重器物全无必要,是以只带了云梯、钩索便杀出来。可是如今情况变化,城门迟迟不开显然出了变
故,想要攻城必须靠大队人马强攻,这些器械就成了不可缺少的重要器物,自然都得运到前线助战。兵士们呲牙咧嘴,用尽全身力气推动车辆,军将喊着号子,指挥部下把笨重的木制高车一点点推向城池。这些费尽将士心血打造的器械自然不会是无用之物,事实上不管
哪一样器械只要到达指定位置,都能对城防造成影响。但前提是……必须要到达才行。坑洼不平的地面,以及器械本身的重量,都是守城兵士天然的盟友。即便是李家兵将破出死力推动,这些器械前进的速度依旧缓慢。军兵终究不是匠人,手艺不能和将作
监的工匠相比,器械本身质量算不上好。再说眼下是在战时,头上还有乱箭劲弩落下,谁也没法集中精力推车,效果自然更要打几个折扣。攻城方没有万钧弩这种重弩,但也有擘张弩等硬弩以及强弓。射士手持弓弩向城头抛射箭矢,希望能够压制城头守军。那些高大的巢车上也站满了士兵,手执弓弩平射城
头互相杀戮。这些巢车本就是为攻城所用,如果遇到的是偏僻小城,巢车的高度可能高过城墙,反倒是攻城方居高临下射击。这样几轮攒射之后,往往就能让守军士气崩溃狼狈而逃。
只不过长安城实在太高,只能勉强实现平射。守军靠着垛口、城壁掩护,伤亡远比攻城方为小,更不至于溃散。
尤其这些巢车行动缓慢左右摇摆,站在上面的士兵也站不稳当,弓箭威力大为减弱。好久才能射出一箭,箭矢歪歪斜斜没什么杀伤力根本吓不到人。
其他器械的情况不比巢车好到哪里去,虽然精心打造耗时费功,但是比起建造城池的花费以及人力终究差了一天一地,自然不可能搬出器械就能奏效。
阴弘德狂笑道:“李家就这点本事?靠这些玩物就想攻下咱的大兴,怕不是白日做梦!大家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咱的厉害啊!”往日以智将身份示人的阴弘德,此时目光里已经满是疯狂味道,声嘶力竭地吆喝着部下。万钧神弩的装填还没有完成,无法再次发射。李家兵马又被放的太近,有些人已经接近了城头眼看就要形成白刃。但是守军在阴弘德调度之下,并未混乱崩溃,反倒是以一种同样病态的亢奋予以对抗,一边以弓箭回射,一边把石块、滚木、灰瓶等物
朝城下乱丢。对于眼前即将冲上来的李家兵将则以撑杆、夜叉擂、拍木轮番招呼。不时有木料碎裂声响起。好不容易搭上城头的云梯被砸的粉碎,攻城士兵眼看就能跳上城头,却只能发出绝望地哀嚎,重重向城下落去。下面的士兵已经变得麻木,哪怕
看到袍泽在身边摔成肉饼也无动于衷,依旧咬牙向城头以及城门冲去。对于攻守双方而言,最关键的地方还是城门。晋阳兵马固然把各色器械推出来冲向城墙,对城门的进攻也没放松。一队矫健兵士已经冲入城门洞下,军将喊着号子,兵士
扛着撞木运,足全力向城门撞过去!
在巨大的外力撞击下,看似坚不可摧的城门也在微微颤抖,连带门上的菊花钉都在抖动。
城门守军传来阵阵惊呼,很快这个消息就报到城墙,有人惊叫道:“将军……有人钻到城门洞了!”
阴弘德却看也不看,只吩咐道:“慌什么?泼油!”守城士兵同样高喊着号子,把一口早就架在火上烤了不知多久的铜鼎翻倒,鼎内早以烧开的滚油如同瀑布般泼下,紧接着就有几声惨叫声响起。紧接着又有几个点燃的草
把扔下,那队兵士本以为躲到城门洞下就安全了,没想到灭顶之灾才刚刚开始。熊熊烈火迅速吞噬了士兵的身体,他们扔下撞木拼命扑打着身上的火,或是翻滚或是向外跑。那名喊号子的军将惨叫着向己方军阵跑去,边跑边大叫着救命。可是没跑出
几步,就被不知何处而来的一支流矢穿过咽喉,随后便直挺挺地倒下。
城门下火光熊熊,那队兵马要么死于火海,要么就是逃窜时被乱箭射杀或是被袍泽踩死,竟然无一生还。
阴弘德大笑道:“来啊!看看还有哪个不怕死的过来!我们有的是军械,就算守一年也没关系!让我看看李家有多少手段,又有多少人命可以消耗!”自古以来攻与守就如同矛与盾,乃是天生的对头。从墨子与公输般的较量直到眼下,攻城一方总是能想出若干器械对城池造成威胁,同样,防御一方见招拆招也会打造出
足够多的器械应对。彼此之间互为教学,不存在攻无不克的攻城神器,也不存在不可攻破的雄关坚城。归根到底还是要看主将随机应变的本事,以及天时地利人和。城大难守,对比那些小城要塞,长安这种巨大的都城其实并不利于防御。攻击方有足够多的选择,从不同地点发起攻击。作为防御方就只能被动接招,和进攻方玩一场猜
谜游戏。先估算出攻城部队可能选择的地点,再把部队事先布置在那。如果猜错了,就得让士兵迅速移动以免因众寡不敌被敌人攻上城头。可是这种移动本身对于士兵体力也存在着巨大消耗,满身铠甲手持兵器的士兵如果在长安这种巨城来
回跑几趟,不用交手自己就要累瘫。可是这不意味着守城方天然就是弱势地位,恰恰相反,在当下的攻城战中,永远是防守方更享受地利所带来的便当。包括一代武圣孙子,也在自己著作的兵书中明文:攻
城之法,为不得已!夜间交战最大的困难在于调度指挥,哪怕是晋阳兵马,受制于眼下的通讯手段也无法像白日一般如臂使指。何况现在攻城的先锋军,分别属于李世民和李建成两个主将。主将之间的矛盾,也影响到下面军兵。军将除了听令打仗还要考虑主官之间的关系,免得费了半天力气,还落得个无功有过。彼此之间存在心结,配合就不可能默契,夜
晚的环境又把这个问题无限放大。往往一支军队冲上去,另一支军队却没能到达指定位置,无法为友军提供配合。又或者自己的一排乱箭朝城头射去,没射到几个敌人反倒是把自己攻城的袍泽杀伤大半。
等到前军撤下来的时候,又被友军挡了退路。彼此之间自相冲撞、践踏,又造成无端伤亡。与晋阳兵相比,长安守军在这方面则好得多。早在蒲津攻防战期间,阴世师就把所有京兆鹰扬调入京师,由自己的子侄加以操练。固然阴家子弟算不上名将,没办法在这
么短时间内,就让这些鹰扬兵从弱兵变成悍卒。可是经过操演,单纯在配合方面,城中几万鹰扬兵并不输给晋阳人马,在夜战方面则尤有过之。毕竟李渊没有专门训练夜战攻城项目,阴世师则针对夜间如何守城做过操
练,如此一来今晚这一战,晋阳兵马未曾上阵就先输了三分。
在主将方面,阴家子侄之间关系远比李家兄弟和睦。部下之间没有配合方面的障碍,这也是强过李家之处。最重要的一点,则是李世民攻城的选择其实并没有多少。不管怎样,他都必须把徐乐接应出来,这也就决定了晋阳兵马今晚能选的攻击地点,只有这一侧的几个城门以及
相关城墙。作为进攻一方,失去了灵活机动这个最大优势,变成了以晋阳兵马与京兆守军在单纯攻守战技方面的较量。几番不利条件叠加,这场较量的结果自然不问可知。固然投入的攻城器械越来越多,可是战场情形依旧毫无进展。眼看着李家用数载光阴呕心沥血打造出来的精兵悍将,
成片的倒在长安城下,李世民的心头如同刀割,更是感到破城无望,自己最担心的事即将发生。在军营厮混多年的李世民绝无妇人之仁,为了获取胜利他可以将成千上万人命看作数字,绝不会因他们的死伤而动容。但是这种信念是建立在能取胜的基础之上,把兵士
驱赶到死地,这并非名将决断,而只是单纯的残忍。眼下的长安城墙,就是这么一处死地。李世民明白,哪怕是这种笨拙方法攻城,也肯定能把这座城池啃下来。但前提是必须有充足的时间和兵力,也得有足够的物资支持
。兵法有云,五则攻之。以攻守情形计算,自己要有五倍以上的兵力,才能确保攻城战完胜。即便是考虑到两支军队战力上的差距,起码也要有三倍的兵马,才有希望成功
破城。可如今,自己手上掌握的兵力实际比守城军更少,以寡击众仰攻坚城,自己这一个晚上不知道犯了多少兵家忌讳,又怎么可能一晚获胜?可是现在他想退也已经不可能,李建成的亲兵拉起了一条死线,凡是退过这条线的人都要人头落地。战场上这种督战手段无可厚非,可是李建成这样做分明就是冲自己来
的,李世民现在势成骑虎,进固然不能,退也退不下去。李建成手下没人够胆砍自己的头,可是只要自己下令退兵,就会落个怕死名声,所有的责任都得自己承付。除此以外,李世民心头还隐约有个想法,李建成以亲兵督战,就是不想让自己撤下来,或者说不想让自己回到军营。城头上万钧神弩神鬼莫敌,自己在前线随时都有可能
丧命。如果真的死在流矢之下,大兄是不是就去了一块心病?这个念头在李世民心头旋生旋灭,他不相信自家兄弟手足会走到那一步,只是这种想法就像根毒刺,横在心里总是让人觉得不舒服。不管李建成怎么想,自己的决断也不
会改变,肯定要把城池攻下,给所有人看看!可是事情发展却和他的想法南辕北辙,大隋两代天子积蓄的器械加上几万失去退路兵将组成的堤坝看上去牢不可破。晋阳兵马人浪拍打不管怎样凶猛,都难以奈何其分毫
。熟悉的破空声再次响起,完成了再次装填的万钧弩又一次发威。在这种巨弩面前,所有的攻城器械都成了纸糊的废物。不管是墙车还是愤温车都能轻松射穿,乃至巢车也
有可能在箭下倾覆或是断裂。士兵哀嚎着倒在血泊之中,在他们身旁则躺着早以死去的主官。晋阳兵马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前有坚城弩箭,后有督战白刃。不管朝哪里冲,结果都是死路一条
。以李世民手上所掌握的兵力和物力不可能一晚破城,可若是等到天亮,徐乐一行在城中无所遁形,难逃全军覆没下场。没了他们在城里为内应,攻城就更没有希望。
或许上天真的是要亡李家?就像当年灭掉杨玄感一样!就在李世民的心逐渐绝望,乃至准备亲自带队冲锋搏命一击之时。忽然他发现城头守军的调度变得混乱,军队配合之间不像开始那么默契。这种变化非名将无法发现,可
是逃不出李世民的慧眼。两位一等斗将比武,谁的招数间出现破绽往往就意味着败亡,两军对垒也不例外。可是正常情况下,所有大将都会避免这种破绽发生,从之前交手情形看,隋军主将也不是无能之辈。按说不至于犯这种错误。难道……真如步离所说,是乐郎君在城内为自己出了力气?可是就凭他那几十人,若是夺不下城门,又能出什么力?又是通过什么手段,让守军乱成这般模样?